(文:刘铁峰)王逸在《楚辞章句》中论及湖楚民俗时说:“其俗信巫鬼而好祀。《隋书·地理志》也认为荆州之地“率敬鬼,尤重祠祀之事。”这一文化特征,在古属梅山的新化、安化、溆浦三县交界的山林地区的民俗性宗教活动中,仍然十分明显。在当地以“师公”“道士”——巫觋——为主体的道教活动中,传统巫教的多灵信仰理念与用来招神除秽的巫术符咒,得到了普遍崇信和广泛施用,并以此与周边地域内的道士及道教活动明显区别开来。浓郁的巫觋崇信色彩,是梅山地区当今宗教民俗活动中一个典型特色,它所表现出来的民俗性和内含的文化本质,值得我们关注。
一 梅山地区巫觋崇信现象的现时举证
有论者认为,“梅山文化是一种古老的巫文化。”[1] (21)“梅山蛮文化以巫术为中心,楚文化是崇巫的,梅山蛮文化也是以巫术为中心”[2] (11) 。梅山文化中,特别是梅山的宗教文化中,对楚文化中原有的巫觋崇信的承袭,是很明显的。在梅山地区,当人们患病,请巫师(水师) 来诊治,他们通常是手持一碗清水,对着病人或伤口,喃喃诵咒,然后将咒持过的水向患者喷去,再将治病的药物用咒语加持后,交与患者服用,患者也确有因此而痊愈的。例如以“红伤咒”治疗跌打损伤;以“九龙水咒”化治鱼剌;以“难产咒”疗治难产,以“报娘娘”来治疗妇女的精神病或臆病之类,以“报仙娘”或“落音”来对刚死去的亲人招魂显像,或以相应的符、咒来治疗蛇伤、高烧、狂犬咬伤等。
上述巫术及巫觋崇信活动,在今天的梅山区域内仍很常见。比如人们日常运用的“起水解秽”、“渡关除煞”、“收惊掏胎”、“收魂打符”、“庆娘娘”等巫术便是如此。以“打符渡关”为例,民俗认为,男孩在16 岁之前,要经过16 种关煞的磨练,才能长大成人。这16 种关煞是:“短命煞”、“鸡飞煞”、“雷公煞”、“百日关”、“将军箭”、“水火煞”、“四柱煞”、“断桥关”、“五鬼厌”、“撞命煞”、“落水煞”、“四季关”、“铁蛇煞”、“断肠煞”、“无情煞”、“系脚煞”,在每一个关煞,即关卡上,都会有邪神鬼怪故意招灾惹祸,因此,就要请有内教的师公或算命先生给小孩推算这些关煞会在他的生命中的什么时候出现,算出后,就要请巫师来施法除煞,以过关煞。比如犯“将军箭煞”,它的破除方法是:请来巫师祭主持,由小孩的父母替他打一块“将军箭碑”,立在梅山地区的交叉路口,让它来代替犯该煞的小孩挡住鬼怪射来的暗箭。这种“将军箭碑”在今天的梅山地区内的山区叉路口,还很常见。它是用一块高约二尺,宽约一尺余的青石板,在正面上端刻一道“紫徽符讳”,符下画一张开弓搭射的弓,弓箭左右两边各写上“弓开弦断,箭来碑挡”的咒语,在碑的正中间刻上“左走何地,右走何地”的道路方向提示。这块“将军箭碑”是否灵验,据说关键在师公道士的那道“紫徽符”和他的咒语是否有法术。师公道士在立碑时,常常烧纸祭神,念咒画符,巫步舞蹈,充满一种巫术活动的神秘诡异。
以当今梅山地域内人们的巫觋崇信活动来考察,它表现出三个特点:一是巫术祭祀活动的经常性和日常化;二是受原始巫教“万物有灵论”的影响,认为万物者有灵性,形成了泛神化的神灵谱系,所祀的神灵鬼怪五花八门;三是在巫术活动中施用繁复的符讳、咒词。在此,我们以梅山巫术活动中符讳咒诀的联动运用为例,做一个简要说明。
梅山的巫觋们在作法时,常是手持(画) 符讳,口念咒语,脚踏九宫八卦步伐,手掐掌诀。在梅山宗教的民俗理解中,“符讳”是由几个汉字经夸张变形而构成,是具有通神法力的一种特殊符号;“咒语”则是巫师们在与鬼神仙灵进行勾通和交流时为巫觋所专用的特殊“语言”,它是梅山巫术活动中最为常见的形式和内容。(英国) 马林若夫斯基认为:“咒语是巫术的语言要素,是语言的巫术,任何巫术行为(仪式) ,见得到的都是集中在咒语的念诵”[3] (57) ;而“掌诀”则形似哑语,是巫觋们在与神灵勾通时所用的一种特定的手势动作,即在人五指的各个关节部位定下十二个时辰,再通过各个手指的张合按撩,配合相应的咒语念诵,造成一种视觉、听觉的巫术神秘感,达到通神达鬼的祈请目的。咒语、符讳和掌诀的联动配合,是当今梅山巫觋崇信活动中最常见的形式,如以人们打猎过程为例:梅山猎俗中,人们在进山前,由为首之人先到自家屋后的偏僻处,用三块石片搭成一座石屋,并燃三柱香,烧三叠纸:用斋粑、豆腐、刀头和一只约三市斤的雄鸡作祭品,来祭请“梅山神”。其咒决是:“点燃金香、银香、宝香,特请祖师梅山神,再请土地菩萨等诸神,调动四面猛将、八方神兵,围住东南西北、冲前岭后,山巅山脚,关牢野猪野牛等一切野兽,不得有误。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念咒时,还要扯三根茅草挽成疙瘩放在石屋上,再检个小石头压住草疙瘩,这叫“封路口”。然后将鸡血淋在摆放在地上的猎枪上,叫做“避邪”。动身时,还要默念三遍“藏身咒”:“藏吾身,化吾身,吾身化作半天一朵云, ??兽望不见,鬼看不知;吾等去得清吉,转得平安。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念完“化身咒”后,再在梅山神跟前打卦,若是“巽卦”,说明梅山神开始“管事”,则可以出发了。猎人们进山后必须要遵守一系列的禁忌,在遇到不顺时,则施用“五雷咒”来消灾解厄:“五雷神将军,急急来到临,行风发雨千里暗,震动万雷斩邪精,五千五百蛮雷公,猛火烧鬼灭邪精。”还有“五雷咒诀”:“存变吾身,化变吾身,化为五百蛮雷为正身, ……弟子开大门,闭地户,留人们,塞鬼路,破鬼心,砍鬼脚,人来有路,鬼到无门。”人们在叨念这两段咒语时,边说边用大拇指在其余四指的关节上,从右到左,轮留点按,咒念完后将手握拳,认为五百蛮雷便在其掌握之中,然后将手掌向着对方伸开,认为这样便可借助蛮雷,击毁对方,灾祸也因此就可解除了[5] (12)。
据尹建德先生的考察[5] (55) ,在梅山猎俗中施用的巫术符讳咒诀有:《上洞梅王咒》、《中洞梅王咒》、《请圣口诀》、《化身藏身诀》、《收虎收蛇诀》等咒语口诀36 种;《引路符》、《上元将军符》、《下元将军符》、《紫徽讳》、《五方讳》、《布袋讳》、《井字讳》、《封血止血讳》等符讳48 种;以屈、伸、按、弹、拧、勾、旋、翻、压等手法手势为特征的《五雷诀》、《围山诀》、《立起三元合诀》等掌诀72 种。这些符咒诀术在施用时,都不是单独用某一种,而是多种同时使用的。如安放索套时用的“又化索诀”,在猎人念完“此索不是非凡索,化为千年水浸根,万年水浸根,刀来割不动,火来烧不燃,若有邪师偷坛弄诀,奉请五百蛮雷,打下黑暗地狱”的咒语后,便一连运起“梅山正印封号”等手诀共17个,即每请到一位神灵,便捻起一诀。此外还有装车诀、备马诀、八部銮驾诀,腾云诀,驾雾诀、金须锁诀、银须锁诀、倒挂双须锁诀。玉皇金印诀:五岳圣帝诀、八角总印诀、登仙玉印诀。丁字诀、勒兵诀、五雷诀等十五种手诀。
这种符、咒、诀联运的情况,在其它宗教性活动中也很常见。例如在丧葬仪式中的傩歌演唱时,有一个净坛起鼓的仪式。当傩歌歌师走进孝堂后,先对神龛下的灵柩躬身三礼后,顺手扶起侧倒的牛皮大鼓,左手端起一杯洒来,用右手食指醮酒在牛皮鼓面上虚划一个“井字符讳”。划时,脚踩九宫八卦步伐围绕大鼓走一圈,并边走边用右手大拇指和中指醮酒向外弹开。具体做法是:“一洒天开”,用手指醮酒向头右上方一弹;“二洒地裂”,向脚右下方一弹;“三洒成长生”,对着灵枢一弹;“四洒鬼消灭”,对着孝堂大门外一弹。“井字符”诀唱完后,九宫八卦步也恰好走完,歌师又面对神龛。再用右手拿起一锉纸钱点燃,又脚踩九宫八卦,用燃着的纸钱在牛皮鼓上虚画一个“布袋符讳”,也是边走边画边弹边唱:“一点乾坤大,横担日月长。包罗藏万象,俱煞尽埋藏。”然后端起第二杯酒来,含到口中,对着鼓猛喷一口,拿走鼓锤,用力连敲三下,唱“起鼓词”,丧歌演唱就正式开始了。
诸如此类的现象,在当今梅山区域内人们的日常生活及信仰意念中,时时处处都可见到,它们已被潜移默化于人们的行为意念中,成为梅山地域内一种常见的民俗性宗教活动现象。
二 梅山巫觋崇信民俗传承的历史溯源
梅山宗教民俗中对巫觋及其巫术的崇信,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是什么原因使人们养成了这种崇信巫觋的民俗习惯呢? 笔者认为,它应有三个方面的导因。
(一)对中国巫文化和楚文化中巫觋崇信传统的自然承袭
所谓巫觋崇信,就是对巫师及其巫术的信仰。那么什么是巫呢?“巫,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说文》) 这是说“巫”字在形态上象一个轻柔曼舞的女子,引申为能以舞蹈降伏无形神鬼的人,又“巫”字从“工”从“人”,从工者,上一横象天,下一横象地,中一竖表示达地通天,其左右各从一人,意即男觋女巫也[6] (3)。巫觋活动和巫术崇信,在中国文化的原始时态,是一项很重要的文化活动内容。《山海经·大荒西经》中就列出了十巫的名姓[7]。在原始时代,人们对一些奇异的自然现象、生命现象和社会现象,不能做出令人信服的解释,便推想在现实物质世界之外,还存在着一个支配现实世界的神秘的神鬼世界,而能勾通这两个世界的人,就是具有超凡能力的巫。在《山海经》中所列的“巫咸、巫即、巫 、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等人,他们都是具有上天下地、沟通神人的超凡能力的。巫及巫术在中国历史上曾起过十分重要的作用,掌有巫术的巫者,具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和世俗影响,所谓“巫通天人,王为巫首。”[8] (45) 或者说“王者自己虽然是政治领袖,仍为群巫首。”[9] (535) 据李泽厚考证,“从远古时代的大巫到尧、舜、禹、汤、文、武、周公,所有这些著名的远古和上古政治大人物,还包括伊尹、巫咸、伯益等人在内,都是集政治统治权(王权) 与精神统治权(神权) 于一身的大巫。”[10]所以如颛须“依鬼神以制义”。(《大戴礼记·五帝德》) 禹、夏后启则“禹步多巫”, (《法言·重黎》) 张光直凭此断定:“夏后启无疑为巫。”[8] (64) 商汤执政时,有过著名的“汤祷”:“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人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剪其发,磨其手,以身为牺牲。……雨乃大至,则汤达于鬼神之化人事之传也。”(《吕氏春秋·季秋纪》(37) ) 所以说“巫是人类历史上最早与神打交道的人,神把自己的法力赋予了敬事自己的人,遂使巫有了通神的灵验,符咒驱鬼能治病,歌舞祈神能求雨,祭祀告灵能穰灾,成为上古社会中最有权威的人物。”[11] (193)
古梅山地区,属于古代楚国的地理范畴,而楚国历史上就是很崇信巫鬼的,所谓“楚有江汉川泽山林之饶……重湖之间,好巫鬼、重淫祀。”(《汉书·地理志》) 顾炎武在其《天下郡国利病书》中也说过:“湘楚之俗尚鬼,自古皆然。”考之文献,在《国语·楚语下》中,观射父答楚昭王问时就说:“民之精爽不携贰者,而又能齐肃衷正,其智能上下比义,其圣能光远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聪能听彻之,如是则明神降之,在男曰觋,在女曰巫。”可见,不论是男巫还是女巫,在古代楚人的心中,都是民众之中品德最好,智能最高,才学最博的人。这样的人,才能光大远方,宣化明朗,普照万物,降致明神,泽被万方。因此,楚人又称巫为“灵”或“灵子”。王国维《宋元戏曲史》中说:“《楚辞》之灵,殆以巫而兼尸之用者也,其词谓巫曰灵,盖群巫之中必有象神之衣服,形貌动作者,而视为神之冯依,故谓之灵,或谓之灵保。”所以说,巫觋崇信是古代荆楚文化传统中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并在很大程度上被民俗化了,如《岳阳风土记》中就记载说:“荆湖民俗,疾病不事医药,惟灼龟打瓦,或以鸡子占卜,求祟所在,使俚巫治之,皆古楚俗也。”因此张正明教授指出:“楚文化的精髓在哪里,巫、道、骚,巫并非装神弄鬼,巫相信人可以支配鬼神,支配自然。”[2] (12)“梅山文化是楚巫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12 ] (2) 从现今的一些事物来推测,梅山区域内的巫觋崇信,可能形成于楚国崛起之时。当时的频繁征战和人员迁徒,使荆楚巫文化与吴越巫文化、中原巫史文化产生了广泛的交流融合。古代梅山文化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它所表现出的文化属性,它都属于中华文化圈中的古代荆楚文化的一部分,因此中国传统的巫文化和荆楚文化中的巫觋崇信传统,也必然会成为梅山地区巫觋崇信的一种文化传承。
(二)古梅山独特的自然与人文环境的促成
古梅山地区,“其地东接潭、南接邵,其西侧辰,其北则鼎、澧,而梅山居其中。”[13 ] (1608) 境内深山密林,溪洞环列,遍布广谷深渊,危崖陡壁。梅山峒民“结绳木以为桥,傍山架木以为栈,鸟道十步有九折,全赖扪萝猕猱上下。”(道光《宝庆府志》) 除了一条流急滩险的“山河”——资水,可与外界沟通之外,几为四塞之地。所以“梅山峒蛮,旧不与中国通。”[13] (1608) 与外界呈隔绝状态,并因此形成了它独特的生活方式。宋代吴致尧在其《开远桥记》中比较具体地记叙了古梅山独特的民俗风情:“介于湖湘南北间,有两梅山焉, ……食则獠肉,饮则引藤,衣制斑斓,言语侏离,出操戈戟, 居则铠弩, 刀耕火种, 摘山射猎, 不能自通于中华。”[14]曾亲自参与开发梅山的章淳在其《开梅山歌》中也说:“梅山万仞摩星缠。扪萝鸟道十步九曲折,时有僵木横崖巅。人家迤俪见板屋,火耕硗确多畲田。穿堂之鼓堂壁悬,两头击鼓歌声传。长藤酌酒跪而饮,何物爽口盐为先,白巾裹髻衣错节,野花山果青垂肩。”[13] (545—546) 由于闭塞绝苦的自然环境和落后的生活风俗,也使得古梅山在文化精神上与外界极不和谐,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他们“或以仇隙相承,或因饥馑所逼,长啸而起,出则冲突州县,入则负固山林。”[13] (1687) 而这种尖锐对立的关系,反过来又招致了外界对它的围堵与隔离。
因此,受这种特殊的自然与人文环境的制约影响,古梅山文化的演进十分缓慢,它未能形成自己独立的文化体系,也没能对先进的汉文化很好地借鉴与融和,只能在原始意义上的祖先崇拜与受万物有灵的原始生命观念支配的泛神信仰下徘徊,因而对巫术和巫咒的信仰与依赖,就成为他们当时一个重要的精神文化内容。以它那种富有巫术特点的对祖先盘瓠的信仰崇拜为例。《东国岁时祀》中说:“衡人赛盘古,重病及仇怨,皆祷祀。”《岭表纪蛮》中也说:“盘古为一般瑶族所虔祀,称为盘王,瑶人以为人之生死寿夭贫贱,皆盘王主之。”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则提到了当时人们祭祀盘王活动的详情:“巫有帛,长二三丈,画盘古而下以及三皇,无所不有,尽悬之长竿,鸣锣击鼓,吹角。有巫一人,以长鼓绕身而舞。又二人,复以短鼓相向而舞,怨仇重者,夜至野地灭烛,谓之盘黑鼓。”范文澜在其《中国通史简编》中说:“南方各族中最流行的神话是‘盘瓠’。三国时,徐整作《三五历纪》,吸收‘盘瓠’入汉族神话,‘盘瓠’成为开天劈地的‘盘古氏’。”所以这里的盘古、盘王,实际上就是被视为梅山峒民始祖的盘瓠。“梅山蛮是盘瓠种”,[15] (6) 所以梅山宗教以巫术化的形式来祭祀盘瓠,从本质上,是一种原始状态下的始祖崇拜。在这种他们看来很神圣也很诡异的祖宗崇拜的鼓动下,它迅速衍生出更为繁杂的符诀咒讳系列。作为梅山原有巫教文化中大量的符诀咒语,也同样被当作梅山宗教文化活动中的一个有机组件而得以广泛运用。有论者认为,“巫术是人类面对自然的误解和无奈,是在科技很落后的情况下的必然现象。”[16]那么,是否也可以认为,梅山宗教民俗中巫觋崇信理念的生成,也正是在它当时那种绝塞艰苦的自然与人文环境的共同作用下生成的呢?
(三)受人们功利欲求的维系和推促
一般说中来,人们从事巫术活动的主观目的在于“沟通天人,和合祖先,降福氏族,维系生存。”[9] (41) 巫术应该“直接为群体的人间事务而活动,具有非常具体的现实目的和物质利益。”[9] (41) 但对于社会普通人群来说,对巫术活动的政治功能的关注远不及对巫术活动的现实功利功能的关心那么主动,祈福降吉,解祟消灾,追求满足自我生存和发展的现实功利,是人们日常事巫活动中主要的动机和出发点。石启贵在其《湖南苗族实地调查报告》的“宗教信仰,梅山神”条目下写道:“梅神职务。专管猎人野兽为生活,就任猎者均祭之,凡手足衰软病痛,相传于山野时,经行道路踩梅山神所装之套,酒肉致祭,求保平安。”这就说明了梅山宗教信仰中祭祀动机的功利性存在,在上述所引的梅山巫觋崇信活动及其咒语中,也处处表现出了较鲜明的功利性色彩。古梅山巫术的主要活动内容就是以一系列的符、咒、动作姿态等,请求意念中的各类神、鬼、灵、圣,来为人们驱魔捉妖、除邪荡秽、淡灾解崇,以求得人寿年丰、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安宁清净。
以人们对梅山教主张五郎的神格认定为例,在梅山民俗中信仰中,张五郎是一位蛤有浓郁巫觋特征的猎神,梅山民众在敬奉张五郎神力和祈求其法术庇护的心理前提下进行的行猎过程中所举行的一系列梅山巫术的咒、符、动作,最能体现梅山巫术祈请活动的实在功利性特质。他们在行猎前、中、后,都要不停地祈请张五郎以法术相助,但所有的咒符祈请内容,都直接指向两个目的:一是对自己生命安全的保障,二是希望狩猎活动大获丰收。以追山赶猎时的一些咒语为例:在进山之先,咒念“祖师咒”,希望“兽见自退,蛇见自藏,瘴见自隐,妖见逃亡。”在安装捕兽圈套时念“请师套猎咒”说:“抬头望青天,师傅在眼前,低头看地头,师父在身边。现请传教师祖, ??所有野兽,围赶前来,入此套中。”“催山咒”说:“弟子催山,一不催天,二不催地,三不催人,单催罢猎五色花肉。”既便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所施用的《止痛咒》中也是说:“弟子抬头看青天,祖师(梅山神) 在身边,低头看地边,祖师在眼前,祖师在吾弟子峰前左右,千叫千应,万叫万灵,祖师在此大显威灵,筋断筋相接,皮断皮相缝,骨断骨相连,肉断肉相合,有肿消肿,有痛止痛,有血止血,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人们在巫觋崇信心理上的这种功利欲求,既维系了人们对巫觋的崇信意念及这种崇信意念的虔诚程度,也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人们对巫觋的依倚,人们在某种特殊情况下,心理欲求的偶然实现,甚至在经过一番现实的努力之后,很自然的功利享受,也被心理习惯上受巫觋影响的人们,理解成了因信仰巫觋的必然回报。这种缘自功利欲求的现实心理和偶然或必然的功利享受,都会被人们很自然地看成是对巫觋崇信的一种回报,受此影响,人们对巫觋及巫术的崇信也因此得到了维系和强化。巫觋和巫术的影响也因此而得以持续。
梅山宗教民俗中对巫觋及巫术的崇信意念,在梅山文化的历史上,曾产生过很大的影响,虽然,在现今先进文化理念的影响和改造之下,它对人们精神心态和生活行为的约束作用,已被弱化消解了不少,但其影响依然存在。要想从文化本源的角度来了解当代梅山地域内人们的文化内质与精神心态,或者要对梅山的历史文化做一种较深化的了解,对历史上和现实中梅山人们崇信巫觋的民俗现象进行一番现时现象的研究和历史因原的追溯,应是一种有必要的研究尝试,它也许能给我们提供一种有用的视角和思路,也是我们在对梅山文化进行整体性研究时,所不能漠视和回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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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湖南省教育厅资助科研项目(03C044).
作者简介:刘铁峰(1968—),男,湖南新化人,湖南人文科技学院中文副教授,主要研究唐宋诗词和湘中人文。
来源:《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200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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