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鱼)第一次见到姨奶奶还是在1985年的春天,那肘候父母带着我们姐弟俩从云南转业回到老家新化,由于爷爷家中房少人多,父母的工作又还没有得到安置,我们一家便住在县招待所里等待安置。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向东街
住进招待所的第二天早上,房间里来了一个满脸慈祥的老太太,妈妈冲着我姐弟俩喊“快叫姨奶奶。”然后妈妈就和姨奶奶抱着哭成了一团,姨奶奶嘴里一直念叨着“我没有照顾好姐姐,我那苦命的姐姐啊!”因为那时候我才只有八岁,当时还在奇怪呢,为什么姨奶奶一见到妈妈就哭诉着什么姐姐呢,直到后来长大一点才知道,原来姨奶奶口里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外婆,在我们从云南回新化的前两个月因为和儿媳吵架而寻了短见。
作者记忆中二人民医院旁边小巷子里的水井
随后的一个星期里,每到饭点,姨奶奶便会踮着她那双裹过的小脚,不辞劳苦的叫上我们一家去她家里吃饭。姨奶奶的家离招待所不远,在二人民医院旁边的那条小巷子里,巷子里还有一口井,姨奶奶家离那口井也就几十步路,屋后就是一个蚊香厂,姨奶奶就在那蚊香厂里帮工。在蚊香厂倒闭前的那些年里,每到夏天,每次去姨奶奶家玩,走的时候姨奶奶总不会忘记给上我几盒蚊香让我带走。
姨奶奶做的饭菜特别的香,直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时常怀念。姨奶奶打小就苦惯了,所以也就特别节俭,每天去市场买菜都总是等人家快收摊了,然后再把那些人们挑捡剩下的便宜买了,端到家旁边的井口,一片一片的洗干净,或做腌菜,或者做成泡菜。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大码头
一个星期后,父母的工作也得到了安置,我们便从县招待所搬出来,临时住进了父亲的新工作单位上渡乡政府办公的地方——南源区公所,也就是大码头的对岸。因为馋嘴姨奶奶做的可口饭菜,还有那些美味的腌菜泡菜。基本上每个星期日我都会坐轮渡过河去姨奶奶家玩,1985年左右渡船的过渡费也就是五分钱吧,每次去我都要在姨奶奶家混足两顿饭,然而每次回家的时候,姨奶奶总会往我口袋里塞上个一两毛钱的,然后再一手提着腌菜,一手牵着我,一步一步的直到把我送到大码头边上停靠的渡船上面。
记忆中的姨爷爷就是一个沉默的人,每次见到他,他都是在重复着做一件事,就是缩坐在火炕桌旁纳着鞋底。而每当姨奶奶和我讲起她和姨爷爷的故事的时候,姨奶奶问老头子是这样吗,姨爷爷时不时的嘿嘿笑上一两声……姨奶奶一生苦难,很小的时候就被我太奶奶卖给地主家当丫环,然后就上演了一出丫环爱上长工的故事。解放后,地主被打倒了,姨奶奶和长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然而她们却一直没有自己的孩子。直到有一天,她们在街上碰到了一个小乞丐,于是便领回了家,直到把小乞丐梳洗干净了才发现,这个小乞丐居然是她曾经的东家的小女儿……
上世纪八十年代大码头渡口的趸船
姨奶奶的养女长得非常漂亮,初中毕业后就被招工进了县里的一个厂,照现在的说法我的姨娘就是当时候的厂花。姨娘工作没多久就经人介绍和我的姨父认识,再没多久,两人就结婚了。那时候的姨娘和姨父可以说真的是郎才女貌,姨父是外地人,是个高级工程师,是作为专家被县里引进回来的人才。俩人结婚后没多久,姨娘就生下了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姐妹,乖巧伶俐的。姨奶奶和姨爷爷对那一对乖孙儿是宝贝的不得了,故事讲到这里,大家都应该认为丫环和长工能够安享晚年,过着幸福的生活了吧。
然而命运总喜欢捉弄人,姨奶奶一家的苦难历程也开始了……
当时的南源区公所大门
双胞胎姐妹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姨娘病了,去医院一检查,精神分裂症。姨父带着她四处求医问药,病情也时好时坏,最后在省城的一家大医院确诊为遗传性精神分裂症。姨娘犯病的时候会大吵大闹,六亲不认,常常让姨奶奶落泪不止,家中的不幸也让姨奶奶和姨爷爷一时间苍老了不少。虽然苦难,但是这个家在姨奶奶的坚守下,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双胞胎姐妹也在姨奶奶的呵护下逐渐长大。时间一转眼到了90年代,双胞胎中的姐姐考入娄底技校,妹妹考入高中。这一年的冬天,那个地主家的长工,我的姨爷爷也终于走向了死命的尽头,弥留之际,长工拉着丫环的手,“说好了你要走在我前面的,到头来我还是走在了你的前面……”那一刻,我的姨奶奶,地主家的那个丫环泪如雨下……
时间又过去了两年,姨娘还是时常的犯病,姨奶奶也不再作腌菜了,我问她,她总是会说,老喽,老喽……没用了,会把鼻涕掉进腌菜里喽……
当时的南源区公所办公大楼
双胞胎的姐姐这时也从技校毕业了,分配到姨父的厂里工作,妹妹高中毕业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谁知道不幸的乌云再次笼罩了这个苦难的家庭,姨父厂里的同事慢慢的发现了姐姐的不对劲,时而发呆,时而傻笑。这才引起了姨奶奶一家的关注,带到医院一检查,结果让人不敢接受,双胞胎的姐姐遗传了她母亲的病。这个消息终于把坚强的姨奶奶给击倒了,临死之前,姨奶奶把姨父叫到身边,“崽啊,苦了你啦,当年要是我没有把小姐给捡回来,也不会让你受这么多苦呀,都怪我啊。”又转头看向床头姨爷爷的遗像,“长工啊,丫环我来陪你了……”
姨奶奶就这样走了……
当时的南源区公所办公大楼
但是苦难却并没有放过这个家庭,又是一年,我那疯姨娘在又一次犯病的时候跑出了家,几天后的一个雨夜,在街头的一个垃圾桶旁被人发现,但是,以经迟了……当年的那个小乞丐,那个流落街头的地主家小姐,终归逃不脱宿命,惨死在冰冷凄凉的街头……
然而不幸还在无情的摧残着这个家,在省城读大学的双胞胎妹妹因为母亲的离世和考研的失败,她体内遗传的基因爆发了,疯了……学校派人把她护送回了家。没过多久,妹妹从家中偷跑了出去,从此再无音讯。
因为接二连三的打击,哪怕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一生老实巴交的姨父也在抑郁中离世,死的时候只有疯姐姐在身边,但是疯姐姐并不知道她的父亲以经死亡,她并不知道她的父亲以经与她阴阳永隔……直到三天后才被邻居发现。
上世纪八十年代南源区公所旁靠近资江的新化酿酒厂
办完姨父的葬礼,街道和民政部门把疯姐姐送到了老年公寓里的救助站,趁工作人员没注意,疯姐姐从救助站里偷跑了出来,不过万幸的是,她被一个在立新桥洞子外面修鞋的小伙收留了,每天跟着摆摊收摊,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有生养有小孩,不过这也好,悲剧不将再在他们的下一代重演。
我姨奶奶和姨爷爷死后没有坟山安葬,我妈妈便在我家屋后的小山上买了一块地,把她们俩老给葬在一起,让这对苦命的长工和丫环有一个安身之所,我姨父和姨娘没死的时候还每年清明来给她父母上坟,后来相继离世后就只有我们每年清明去烧点纸钱了,那个疯姐姐好像来过一次,带了那个修鞋小伙一起上过一次坟,后来听说那小伙把她带回了乡下小伙的家,也就再也没来过县城了。
去年我家后面的小山被政府征收要修路,迁坟的时候我们也联系不上那对可怜的疯姐妹,最后还是在我妈的张罗下给迁走的。姨奶奶和姨爷爷的坟挖出来送往火葬场途中,妈妈哭得很伤心,一直在叹息外婆和姨奶奶怎么一个比一个命苦呢。最后,我们把两老的骨灰装在了一起。我想,丫环和长工从此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了……
南源区公所对面的南源粮站
昨天在手机微信上读到了新化在线编发的一篇关于新化那些码头的文章,不经意间让我想起了这个丫环和长工的故事,让我想起了我的姨奶奶。三十年前那个热热闹闹的大码头,那高高的石台阶,那个裹着小脚满面慈祥的老太太,一手提着腌菜,一手牵着一个小孩,慢慢的走过码头,走向那渡船……
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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