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银花之争”中看懂中国利益格局

　　(文：陈杰人)近日来，湖南省纪委预防腐败室副主任陆群公开举报前国家药监局长邵明立以权谋私之事，不仅引起了海内外媒体的密切关注，更让亿万国人在围观之余，看懂了中国的一本利益账。

　　根据陆群及其支持者的说法，中国历朝药典都将“金银花”列入重要的药材目录，且未区分其植物来源，比如忍冬、灰毡毛忍冬、红腺忍冬等，但在2005年《中国药典》的修订版中，只将山东产的忍冬列入药材金银花的植物来源，而将华南产的其他类忍冬，另列为“山银花”，且明确规定如果用山银花充当金银花入药，要被处罚，这一变化让华南地区尤其是湖南隆回和贵州黔西南州的药农损失惨重，因为他们种植的“金银花”，就是2005版的《中国药典》中另列的“山银花”，而山东地区的花农则得益巨大，且邵明立刚好就是山东人。

　　根据国家药监局的解释，山东产的忍冬（即现在被药典认可的金银花）和华南产的其他忍冬，在药物成份上存在差别，后者的皂苷含量高，有溶血风险，为了对患者负责，所以要将不同类的忍冬分列开来，以示提醒。但也有其他的中药专家不认同这种解释，并认为是药典委吹毛求疵，故意折腾，因为他们的实验数据表明，两种金银花的化学成分并无明显区别。

　　如果单纯地看这种学理之争，由国务院出面，组织独立于药典委和华南、山东地区之外的中药专家，客观中立地对金银花和山银花进行科学检验和认定，就可以最终得出是否需要分列目录的结论。

　　可问题偏不那么简单。想必列位都看到了，陆群举报的重点，就是指邵明立利用职务之便，违反科学、违背事实，故意偏袒其家乡山东产的忍冬，而将华南产的其他忍冬踢出传统药材金银花之列。这种一开始就充满火药味的举报，让人看到了背后的地区利益之争。

　　稍微敏感一点的人都会意识到，陆群作为体制内的一名处级官员，如此公开地以个人名义信誓旦旦地举报一名部级官员，并引起了海内外媒体的强烈舆论效应，此举既有“以下犯上”之错，又有违反潜规则之嫌。但令人奇怪的是，直到现在，陆群并未停止其公开举报和质疑，这可以推断，至少在湖南地方层面，此举是得到了默认的。如果考虑到湖南、广西和贵州花农及种植基地一些基层官员的公开声援，更见陆群在此问题对华南地方利益的代表性。

　　而更让人不解的是，被举报对象邵明立，直到今天依然未见公开回应，而只有药典委在不断向媒体解释，这种情形有点类似当初媒体人罗昌平举报能源局长刘铁男，那时也只有能源局的坚决辟谣和公开威胁，而未见刘铁男的直面回应。

　　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态势是，按照体制内过去对类似事件的处理方式，如果一个部级官员被举报而未得到有权机关的认可，这种举报会很快被封杀。可陆群到现在还能继续发声，亦可见中央有关部门在这个问题上的中立和观望。

　　为什么会观望？因为他们明白，这次事件牵涉到三方的利益——药监局作为中央政府部门的行业监管利益、山东和华南地区的地方利益。在敏感的利益争夺中，其他部门不宜过早站偏立场，而只能观望，否则，就很可能触怒一方而面临尴尬。

　　此番“金银花之争”走向，现在尚难预料，这一要取决于学界的客观态度，二要看陆群到底还有多少“铁证”，三要看争执中利益各方的拉锯效果。但不管结果如何，这场争执，已然成为审视中国复杂利益关系的窥孔。

　　数年前，笔者曾在对美国部分国会议员的演讲中提到了中国当前面临的复杂矛盾局面，其中包括中央与地方矛盾、地方与地方矛盾、东西部不平衡的矛盾，等等。今天看来，“金银花之争”，恰恰暴露了这些矛盾的多重性——地方对中央药监部门权力运行不透明和不公平的不满、各省之间围绕某个具体问题的利益之争、作为发达地区的山东和中西部地区的资源再争夺，等等。

　　本来，根据《宪法》的规定，中国是一个“全国各族人民共同缔造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这一规定，昭示了中国作为单一制统一国家的性质，据此，中国本不应有地区利益之争，更不应该有中央政府部门和地方的利益之争。

　　但事实上，这些年以来，中央和地方利益之争已越来越严重，不仅在人事上有争执，更在资源分配、转移支付、政策制定等多方面，中央很多部门都和地方政府存在某种程度的紧张关系。而地区之间，由于天然的地域性心理原因，很多地方，尤其是东部和中西部之间，矛盾日益复杂、尖锐。一个最典型的矛盾，就是这些年来围绕电煤的售价和资源补偿问题的争执，越来越激烈。

　　从利益的规模来看，“金银花之争”也许算不了什么，但这种争执演变成一场公开的挑战和质疑，则是中国社会复杂矛盾的发展新阶段。这一事件表明，在互联网背景下，并随着中央政府对地方和中央部门控制能力的减弱，有关利益矛盾，将会以包括公开举报、挑战等在内的多种方式爆发出来。

　　毫无疑问，这些矛盾会削弱中央政府的权威，影响中央政府的决策，甚至影响国家的统一。所以，中央政府必然要认真对待这些爆发出来的矛盾并公正处置，否则，只会使矛盾越来越激化，进而影响中央政府对地方的控制力。

　　回到“金银花之争”来说，我衷心希望中央政府高度重视这一看似小问题的大矛盾，并以此为契机，深入调查、公正处理，既抚平被此番争执伤害了的花农之心，也对其中可能存在的滥用职权行为进行查处，同时还为今后处理类似争执提供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