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座城市里,雄伟而古老的建筑,莫过于北塔了。
北塔位于县城北2公里处的资水之滨,建成于清道光年间,为旧时县城外八景之一,高大挺拨,雄据一方。
塔的兴盛与佛教的兴盛相连。充满胭脂气的南朝和血腥的北朝,应是建塔最普及和最迅速的时期。云来云往里,风起风止时,不知有多少古塔就坍塌在烟雨中了。北塔落成的时间相对较晚,因而还能以较为完整的面貌展现在我们的面前,但却始终敌不过风雨,于是由崭新而陈旧、完美而残缺。也许,正是这种没有掩饰的本真,才让后来的瞻仰者心动。
虽然说当初的造塔者,在建造过程中都心地虔诚,可百年之后矗立在我们面前的,无论是形或质,都有了相当的差异。每一座古塔,总是渗透了当时的趣味,独拔于世。塔是最能映现沧桑之变的,雨水滴落的痕迹,长风刮过的痕迹,雷电击打的痕迹,都穿透厚重的时光,历历在目。塔不比寺庙,是无须修缮的,北塔有如一颗巨大的钉子,没入泥土,浑身锈迹,没有人来把它擦拭得铮亮。不过,我对北塔的看重,还是它生命在整个流程中的真实体验。生命的状态曾盛开过,也就有闭合,这是不需要粉饰的。
北塔是长久木讷的,倘若没有风的话。只有借助高天长风,实现对流的窗口,才能发出自己深沉的声响。它们的相应,长久地洋溢着古朴的生气,融雪一般地融入高远的夜空里。这时路过的人们,必定要举头眺望夜幕中高耸的轮廓,不禁心旌摇动。这些声响携带着霜雪的浸润,如一缕月光的清冷,从老远就让人闻到前朝的气味。长风总是把这种声音推到一个很开阔的空间里,让现代的格局飘落古雅。北塔依旧可以提供登高的条件,从光亮的外界进入塔的内部,就变得十分深邃和黑暗了。塔梯的陡峭逼仄,使人难以透气。抚摸塔的内壁,有一种很单调冰冷的时间感,时光一寸寸地穿透手掌,沁入心扉,在幽暗中感悟凋零。塔是时间的华表,在塔顶嗅得出时间的奥秘,让人冥思多于赞美。现在的登临者大多没有登高作赋的雅兴了,除了文才不继,也由于缺乏壮怀浪漫的情调。但在略显苍茫的天气里登塔遥望,高迥的意象逼入心胸。看黄叶随风飘舞,万山嵯峨,看嫣红的夕阳沉重地落下,暮色升腾。我固执地认为,这种体验多了,走笔一定携有苍凉的大气。
用现在实用的眼光看,塔真是百无一用的东西。但塔是古人憧憬、梦幻的储存器。据说北塔的建造与宗教因素的关系不大,主要是出于风水的考虑,北塔是一座文塔,当时的建造者希望北塔建成之后邑人在科考中能出更多人才。不知北塔是否真的起到了它应有的作用,如今,撩开时光的窗幔,这个贮藏古人希望和梦想的储存器,每一个角度,每一个层面,都有智慧的留痕。构想者总是将广大的世间之物,浓缩在一座塔里,让人触目绝伦的工艺、斑斓的雕绘,令人心神迷乱。确切地说,蜂拥而来的是一种无序的领悟,对每一块浮雕,每一方藻井,想弄清楚缘由极为困难。智慧太密集的地方,游人只有赞叹。这样一本厚重的书,在当时已经把精神和物质拉开了距离,尤其在澄澈明净的星光下,它的神秘,使周围光鲜的现代建筑群黯然失色。
塔的盛期已经流逝,县城改造工程完成一期又一期,随着新型城镇化的不断扩张,和北塔争相轩邈的建筑群越来越密。北塔走向清寂,失去了人气。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渐渐遮掩了北塔,可遮掩不住的是北塔浑然一身的典雅气息。它汲历史之风霜、融人间之智慧、渗入前朝工匠好手的精湛技艺,使它在堂皇富丽的大厦群里毫不猥琐。它所散发出的气息,甚至令慕名前来的人们心醉和神往。在夜间登临塔楼高处,风,依稀掀动北塔的影子,安然地飘浮在明月之夜的资江水面。城市中心那些大厦总是灯火通明,如此多的人,他们在温暖的灯光下做着什么呢?北塔是如此地孤独无群,昏暗无光,被清冷紧紧包裹。
北塔的孤独,缘于审美趣味的沉沦。
千百年弹指一挥间,许多倾国倾城的记忆都已飘散无存,忙碌紧张的日子,使人失去了拨开线装书的黄页细细找寻的耐心。北塔,应该成为我们这座城市的一种标志,一种可以让心灵安定的标志。在奔走的旅程里,偶尔停下匆忙的脚步,仰望一下北塔,静对塔尖上的悠悠白云,或登临塔顶,聆听塔铃清音敲打静静的资江水面,一些需要慰藉的心灵,一些需要洗刷的伤痛,都能在这里享受到静静的温养。资江知道北塔喜欢清静,不兴涛声,不起狂潮,成就北塔宽厚祥和、澄澈透明的视野,供无数精神漫游的身影栖息、痴情守望和吟唱,绵延久远。(文:曾宪良 图:胡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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