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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静的力量

来源/作者:新化在线 录入:新化在线
2015-05-07 20:07:42 浏览:正在载入...

  (文:袁委淑 摄影:谢玖隆 阳小斌)2015年清明节,去荣华龙湾湿地看了一回紫云英,宛若飘入仙境。

  这一个月来,游人在荣华熙熙攘攘,来来去去。回来后,基本上所有的微信头像都换成了紫云英背景。美哭了也好,美得逆天了也好,大美无言也好,只能说是俗世中的一厢情愿罢了。紫云英盛开的这些日子,被游人无法喧哗和践踏的,是滴露的清晨,和每一个倾听静水深流的夜晚。那些时候,倒下去的紫云英和刚刚绽开小小笑靥的紫云英,依旧是那样静美。

  惊人的美总是距离我们远远的,悄悄隐藏在岁月的深处。比如去荣华看紫云英,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多少年来,在三四月份,荣华龙湾处的资水,浩浩汤汤,将大部分的河滩都淹没了。而今年,正好水浅了些,两岸肥沃湿润的河滩几乎全冒出了水面。仿佛是一夜之间,全盛开了紫云英,如同七仙女遗落在人间的紫绸飘带。因为不敢相信这个奇观,当地人竟拍着手奔走相告:“陈天华显灵了,陈天华显灵了。”因为,最美妙最茂密的紫云英,正好在陈天华故居遗址周围。其次,是去荣华的路途遥远。从县城往荣华,我们开了80分钟的车。越往荣华走,海拔越高,山高林密,空气与河水一样洁净。我的小外甥被这地势弄得晕头转向,脸色苍白,呕吐不止。姐姐也好长一段时间耳鸣。

  过了白溪,进入荣华地界,路就好起来了,干净平整的水泥路,在山与山之间游弋着。远远看山下,田野之间,有一条明亮的长带子也跟着我们的车速蜿蜒,那是资江。我仔细地看了又看,资江两岸除了绿色还是绿色。没有传说中的紫云英。

  终于到了龙湾。路边停了十多台车,有工作人员站在左手边的土鸡公路示意车子停下。一队一队的游人,背着相机,带着孩子,都在往前走。步行约一里路左右,走向路边那座结实的两层小楼,小楼前已摆了好几桌,人群围坐着等待开午饭。我们也是在此吃饭,然后去看紫云英。楼主人是小鹿村支书。我听到他在跟我妹夫说:“这几天起码损失几万块呢。鬼晓得有这么多人来看草籽花!”他家厨房锅盆碗筷协奏曲热闹非凡,几位嫂子忙得手抽筋,大铁锅、高压锅、电饭煲都用来煮饭,长板凳、小方凳、塑料凳都用来给游人坐,还是满足不了接待需求。好在我们是清早预定的饭菜,很快就吃上了饭,但是凳子不够坐。在乡下站着吃饭,对于我家的孩子们,倒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他们端着饭碗,站在坪里吃,一边吃,一边笑着躲避脚下过来啄饭粒子的大公鸡。

  紫云英俗名草籽花,我小时候也是极喜欢草籽花的。七八十年代,家乡的田野里都种草籽。远远近近的草籽花,是乡间飘扬着的一方方紫手帕,柔软芬芳。那时,小小的我常常坐在草籽花中。老水牛在田埂上吃草,乡亲们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走过,小鸟在花丛里跳了几次,又振翅高飞而去。没有谁在意这些花,和花边坐着的小女孩。那些花儿,自由自在地盛开过后,伏地倒下,就成了田野里最好的绿肥。在这三四十天的花期中,与草籽花亲近着的小女孩,变着花样玩,她把花戴在头上,插在上衣扣眼里,编成小戒指带在手指上,夹在书间……她所做的这些,与草籽的花开花落,是一场与旁人无关的浅吟低唱。

  后来,乡下似乎也不种草籽了,种田直接撒化肥。我也渐渐淡忘了与草籽花之间的记忆。

  这也是我为何执意要在清明节来荣华看紫云英的原因,姐姐从长沙来荣华,也是因为这个情结。她说,草籽花是她儿童时代一个最美的梦境。

  我达到龙湾湿地时,放眼一望,就呆住了。女儿遥遥在一旁拍着手惊呼:“哇——东方的普罗旺斯!”

  接下来,我们这一行人就不是在疾走了,简直是飞向了紫云英。漫无边际的紫云英,深深浅浅的紫云英,高高低低有着曼妙曲线的紫云英……我没想到它竟然生长在如此广阔的河滩边。再远一点,是岸边静静泊着的船只,资水流到龙湾,就又深又阔了。江对面,也盛开着深深浅浅的紫云英,向天边一路延伸过去。

  我们先是飞向河滩右边。右边游人较少。有几头牛在低头吃草,滩边树木高深,隐约漏出几声鸟啼。我们踏着花丛中的石块跳跃着前行,生怕踩死了紫云英。拍了合影又拍个人特写,哪个方向都是绝美的背景,哪片草地都没有一丝不和谐的颜色。可惜没带摄像机,不然,那些清脆的鸟鸣和老牛悠长的哞哞声,更将平添几分仙气。拍了很久,陪同的朋友笑:“到陈天华故居遗址那边去吧,那边的花更多更美。”

  越美的地方吸引的游人也更多。游人走出的那条小径,是紫云英铺就的,只是那花那叶已被踩得面目全非。有多少年没看过这么纯天然的野生紫云英了?每一个游人都是兴奋的。有躺在花丛中,一只手高高举起自拍的;有三五个围成一圈,喊一声一二三集体跳跃起来的;有奔来奔去不停变换着角度互相拍照的;甚至于还有在花丛中踢足球放风筝的。朋友一边走一边感叹:“才两天功夫,踩坏这么多了。再过几天,就彻底踩茸了。”

  好在这些花踩了踩了还是有,而且还错落有致。花中分布着几个小水泊,丝毫不受游人的惊扰,依然清亮如镜。一低头,花与人,还有团团白云,全在水中。

  比小水泊更安静的,是花丛中屹立着的青色石碑。中国近代资产阶级革命家陈天华的家曾经就在这芳草萋萋的水边。柘溪水库蓄水后,政府将陈天华故居从此地整体搬迁,立了一块纪念碑,将陈天华短暂而伟大的一生刻在碑上。我摸了摸清凉的石碑,感觉手掌心有隐约的涛声从上世纪传来。1905年12月7日夜,陈天华伏案疾书,写下了一封语重心长的万言《绝命书》,翌日清晨,年仅30岁的陈天华纵身跳入日本大森海湾,以死殉国。陈天华曾谈及自己能为国做的无非两件事,“其一作书报以警世,其二则遇可死之机会而死之”。他的死,如同他的著作《警世钟》和《猛回头》一样,在丧权辱国的清朝末年引发了一场精神上的大地震,出现了“一人宣读《绝命书》,听者数百人,皆泣下不能仰”的惊人场面。陈天华的死,是那个时代的绝响,他以死宣告国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而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我翻开中国革命史,关于陈天华,薄薄的半页。他的《警世钟》和《猛回头》,已隐在岁月的深处,就像静水深流的龙湾,也像水边的紫云英,在沉静里独自芬芳。

  宋教仁曾经评价陈天华“性敦笃,善属文”,“不事家人生产作业,虽箪瓢屡空,处之怡然。”陈天华死后,宁调元撰联禹之谟书写挽联:“其所生在芳草美人之邦,宁葬清流葬鱼腹;以一死作顽民义士之气,奚问泰山与鸿毛。”质本洁来还洁去,陈天华生在芳草萋萋的水边,又葬身于浩瀚无涯的水里。他的魂魄,应早已归来,悄悄融入龙湾这江阔水。而我们看来看去,看到的只是水中自己那张恍惚的脸。

  一队一队的游人从石碑前走过或者跑过。大家的心里眼里只有紫云英。我想,如果这块碑上刻的是“龙湾国家湿地公园”八个大字,肯定有好多游人簇拥着碑照相,表示到此一游。

  在陈天华纪念碑前恍惚了一刹那,我也抵挡不住紫云英的诱惑。紫云英应该是一种最谦卑的植物了,它们那么矮小,才齐脚高,但那圆圆的小脸蛋一律仰望天空,一律烂漫芬芳。我一脚踩去,立刻伏地一部分,而暗香却四溢开来。我蹲下去,摘了一朵,放在手掌心,那柔嫩的花瓣和纤细的绿茎,更让人心生几分怜惜。我终究是个俗人,也忍不住躺在紫云英中,仰首望苍天。那一刻,感觉世界彻底安静了,我只是紫云英中的一朵,天荒地老,唯独童年不老。我真想一直这么躺下去,不要再站起来。

  后来又坐船,从龙湾开始,船缓缓而行,水面渔船点点,两岸全是紫云英,远山如黛,有民居稀疏撒落山脚江边。我忽然心生几分妒意,这么美好的地方,居住的是天天荷锄而作撒网打鱼的的农人,他们,远比我这城里人生活得单纯幸福。正胡思乱想之际,从对岸湿地飞出一行白色大鸟,优雅地向更高的天空而去。“那是白鹭!”我的小外甥女雨时叫了起来。雨时12岁,她远比我们这些大人沉静。来到龙湾,她的眼睛一直未离开过紫云英,研究它的花瓣,它的叶,它的生长环境……她拒绝和我们左一下右一下的摆pose照相。就是坐上船,她也是不声不响地靠窗坐着看风景,一脸恬静。白鹭在天上飞,雨时在船上数,最多的,竟然数出了三十只。后来,我们也跟着雨时数白鹭。荣华的白鹭太多了,一声吆喝,就会惊起河滩上水草中的数只白色精灵。

  在船上游了近40分钟,几十里水路,紫云英飘带渐渐淡了。到安化县坪口镇时,白鹭看不见了,紫云英也彻底从视野中消失。弃船上岸,遥遥不无担忧的问我:“妈妈,明年还能看到紫云英吗?”我笑:“紫云英是大自然馈赠荣华龙湾的厚礼,大自然说有,它就有。”

  回来后看所拍的照片,发现独立花边水边,仅留一个背影的照片最美。而我们的合影中,雨时的恬静才最配得上紫云英的美。

  也许,相对于龙湾湿地的紫云英来说,我们所有的喧嚣和脸上的烟火,全是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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