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化古山寨调查

孟公镇簪溪村壶峰寨遗址全景图 可用鼠标上下左右拖动，还可全屏，最右端工具是全屏按钮

　　（文：谢五八）一提起“山寨”二字，人们马上会联想起打家劫舍、剪径掳财的“山大王”。其实，古时候山寨不仅仅是强人的据点，还主要是山民居住的场所。特别是古苗、瑶等小数民族，为了防范他人侵犯，一般都将房子集中建在险要的山巅之上，这样就形成了“苗寨”、“瑶寨”等山寨。新化属于古梅山腹地，古时的“硐蛮”主要是苗、瑶人。可想而知，他们一定居高据险，建了不少寨子。其中比较有名的，现在能够调查到的有卓望寨、天马寨、壶峰寨、南山寨、千家寨、维山寨等六座。由于时代的久远，史料的湮灭，社会的变更，战火的焚烧，这些山寨早已不复存，如同苗、瑶人从新化突然消失一样，它们也跟着消失了。我们现在调查能够看到的仅仅是遗址上的瓦砾、磉礅，采访所听到的只有口头传说和悲壮故事。但这些已让我们捕捉到了古梅山人的信息，让我们遥感到了他们的社会形态、生活方式和残酷斗争。

　　一、对六个古山寨的调查

　　古山寨是古梅山人筑的寨子，后来大多毁于战火，今天我们去调查古山寨，一般无实物，无文字记载，只有察看遗址，走访生活在山寨附近的当代人，以此收集古人的信息，作为今人的研究之用。

　　1、卓望寨

　　卓望寨位于新化县桑梓镇境内，在桑梓管区、鹧鸪管区、坪溪管区三区接界的观音山山脉。北有大风岭，南有姜家岭（华山），此山在中间。因山中的凹处曾有一口盐井喷盐水出来，形成了一口盐水塘，所以此山叫“盐井垴”，低洼的地方叫“盐井凼”。四周为鹧鸪村、沙田村、大皂村、华山村、火星村。卓望寨建在盐井垴的最高峰。卓望寨是所调查的六座山寨中唯一一座位于资江之东的山寨。以资江为界，新化俗有“河西凼里，河东山里”的说法。就是说，资江之西盆地、田凼比较多，资江之东山丘、森林比较多。确实是这样，盐井垴这片南北走向的山脉，崇山峻岭，参差错落，很是险峻。特别是盐井垴，悬岩陡壁，沟谷纵横，古木参天，曲径迂回，外人入内，不是迷路就是被阻。直到现在，依然几十里无人烟，阴森森十分可怕。在搞农业社时，周围几十个村都到这片山林“取宝”：刹青踏田（割易腐烂的青叶子浸在田里作肥料），砍豆角杆（豆角、四季豆等藤蔓的支撑杆子），捡菇垛（拾蘑菇），砍树木等，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见它的面积之大，原始生态之好。笔者少时去过盐井垴若干次，也无数次听父辈讲过卓望寨的故事。

　　传说在很久以前，有叫卓旺、卓玛的俩兄妹随作为巫师的父亲从西域来江南找“神山”。那时的“神山”、“熊山”、“梅山”发音相同。也可能这“三山”通用，指的是同一件事。于是他们一行三人来到了梅山腹地，又找到了熊山（大熊山），并结识了一位爱好巫术的扶姓硐主，一起切搓巫术。卓旺的父亲还与硐主结拜为兄弟。后卓旺的父亲在练一种新的巫术时走火而亡。扶姓首领留卓旺、卓玛兄妹继续修练，并派卓旺兄妹驻守盐井垴，在山上建了寨子，以坪溪凼里产的粮食作为守寨军粮。适逢黄巢起义，义军跨江来到楚地。有一次黄巢吃了败仗，无处藏身，慌不择路，带兵进入了“不与中国通”的梅山避难。卓旺兄妹同情黄巢的处境，违规接待了汉人军队。义军驻扎在坪溪凼里和四周山上，休整月余方走。走时卓旺兄妹还赠送了义军一些粮草。岂知此事触怒了朝庭，便派荆楚之兵以剿“反贼”之名进剿梅山硐蛮，一路打过来包围了卓望寨。因卓望寨四周地形复杂，山势险要，官兵一时难以攻破山寨。可卓望寨的大部分余粮送给了黄巢义军，自己所剩无多，被围攻月余后，山寨粮食便告急。卓望多次派人送信求援，均不成功。一天夜里，官兵派一小股部队偷袭山寨，正入卓玛设下的包围圈，这小股官兵全部被俘虏。卓玛命手下剥了官兵的衣服，穿上后伪装成官兵，趁黑混出去了部分人。卓玛逃出山寨后命手下分散到各寨去扳救兵。但各寨都遭到官兵的分兵包围，自身都难保，哪里能分出手来救卓望寨？又数日，卓望寨被攻破，卓旺与手下全部被杀。官兵在杀了容留、资助黄巢的“ 首犯”卓旺后，便从各寨退兵而去。卓玛见山寨被破，哥哥被杀，悲痛欲绝。卓旺托梦给她，要她将被害者全部埋在寨后的山坡上，将烧毁的山寨重新建起来，代他将山寨坚守下去。卓玛按卓旺的梦中嘱咐掩埋遗体，重修山寨。因原来的寨子没有名字，卓玛新建的寨子就以哥哥的名字为寨名，叫“卓旺寨”。但掌墨的石匠是外地人，不知内情，听卓玛说寨名叫“卓旺寨”，他听音画符，想当然地刻成了“卓望寨”三字。因他觉得此处山高望远，应是一个“望”字。卓玛本来不识汉字，听手下都读寨名为“卓旺寨”，也不觉得有错。（据老人口传，前几代人还在山巅看到过残缺的石匾，上有“卓望”二字）。寨子重建不久，又有其他硐兵打上门来，原因是怪卓旺兄妹违反规定容留、资助汉族军队，导致梅山硐蛮在官兵的讨伐中蒙受了重大损失。这样，卓望寨几次失守，扶姓硐主又几次暗暗派兵帮她夺回来，拉锯似的反复争夺，真是事事多磨。后来在一次争夺战中，卓玛战死。卓玛被杀后，死不甘心，经常将魂魄附在体质较弱的妇女身上，让该妇女为其代言“出报”，大讲死不瞑目之语：“我是卓玛，黄巢起兵反抗朝庭与梅山人反抗朝庭是一个目的，结识黄巢就是结识同盟军，是在帮我们自己，我有何罪过？他们同室操戈才有罪！我要诅咒害我的人吐血而死！”那几个杀她的人真的阴三阳四死掉了。后来，一旦卓玛出神，为人消灾除难，有求必应。久而久之，人们把出神的妇女就干脆叫“卓玛”，再后来随着大量汉人的进入，口音有所改变，“卓玛”叫成了“脚玛”，后来书写时为了图简单，“玛”字便丢了“王”旁，写成“脚马”。现在，在以卓望寨为中心的河东一带，凡妇女“出神”，妇女“报娘娘”，都叫该妇女为“脚马”。又因卓旺、卓玛兄妹建寨、守寨多磨多难，当地人习惯将卓望寨叫成“多磨寨”，以怀念、叹息卓旺、卓玛兄妹的不易。

　　2、壶峰寨

　　壶峰寨位于新化县孟公镇三塘管区簪溪村与曲溪山村之间的壶峰山上，地势较高，从山脚爬上去要半天时间。当地相传，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搅了王母娘娘的藩桃宴，王母娘娘气得将宴会上仅剩的一个酒壶一脚踢出了南天门，酒壶就落在了横阳田凼西南边，化成了一座壶峰山。远远望去，山上的瀑布从山巅倾泻而下，如酌酒之状，如果是雨后，这效果更加明显。笔者在横阳工作过八年，有幸多次见此奇观。

千年古寨壶峰寨全貌

　　约在16年前的1990年春夏之交，笔者与当时的新化县人大常委会办公室辛开初主任、新化县无线电器材厂保卫科的刘福元（他们都在横阳区搞社教）一同登上了壶峰寨，进行了实地采访。当天我们在壶峰寨山脚下簪溪村一户伍姓农民家吃了早饭，饭后，老伍当我们的向导带我们上壶峰寨。老伍当时有50多岁，很健谈。一路上边爬山边谈，他给我们讲了壶峰寨的来由。

　　王母娘娘发怒将玉壶踢出去后，一用劲连同头上的玉簪和连着玉簪的龙形玉坠也一并崩落下了南天门，玉壶化成了一座壶状的山峰，叫壶峰山；玉簪化成一条小溪，叫簪溪；龙形玉坠也化作一条小溪，叫龙溪。现在壶峰寨脚下因“溪”而得名的龙源村、龙溪村、簪溪村就是这么来的。因这儿自然条件好，人口渐渐稠密起来。不想有一年发生了大瘟疫，死亡了许多人，当时人们求神拜佛，寻医问药都不管用。正在人们惶恐之际，来了一个叫金法师和一个叫银法师的兄弟俩来为他们除灾祛病，得病的人很快好了起来。为了感谢金法师和银法师，大家在壶峰山上为他们兄弟修了一座庙宇修练法术。金法师与银法师在圆寂时留下断语：“天下无粮，此地无妨；天下有难，此地不战。”果然数百年这里无灾无难，人们过着安稳的好日子。突然有一年春天，金法师和银法师送梦给村里的长者，要“人迁高处土改田”。有的人相信其梦，将家搬到山坡上扎了棚子，又将山上的旱土改造成水田。有的人却不相信。可那年夏天发生了大洪灾，整个横阳山盆地全被水淹，只有住在盆地四周山坡上的人才得以相救，并且山坡上的粮食也丰收了，活着的人不受饥饿之苦。而水退之后的其他地方，遍地饥荒，尸横遍野。接踵而来的是匪患烽起，社会开始动荡。为了自保，壶峰山四周的人组织起来将人员和粮食都集中到壶峰寨的至高点上，建立了一座坚固的寨子以拒外侵，多股匪帮攻打山寨都不曾得手。又过了数百年，人们又习惯住到田垅凼里劳作，忘了当年水患的教训。金法师与银法师再次托梦给当地长者：今年如果看到“吉几岩”（现在的龙溪水库处小孩状岩山，新化方言中称男孩为“吉几”）的眼睛流泪了，千万要再往高处搬家。但偏偏这一年春夏风调雨顺，没有发洪水的迹像。尽管发现“吉几岩”真的流泪了，也很少有人动心去搬家。不想到了秋天却发了大洪水，整个横阳凼里又变成了一片泽国。人们急急忙忙携家带小搬往高处，但所带东西都不多。洪水消退后，官兵强行来征粮，当地人又集中到壶峰寨上自保抗粮。不想粮食原本不多，官兵围困月余后山寨粮尽，官兵乘机攻下了山寨，焚火烧了寨子，杀了全寨的老少。同时，吉几岩也在倾盆大雨中遭了雷击，劈去了半个小孩脸。从此，再不见金法师与银法师托梦了。人们说这是灵气被“验预”（破坏）了。

　　因壶峰山是壶状，路越走越陡峭，我们也越走越慢，一行四人到下午三点多钟才到山顶。尚未见到寺院，山门外就响起了鞭炮声，一个老和尚在放炮迎接我们。我问为何这么凑巧，人一到炮就响。老和尚说是预卜今天有贵人到，早已做了准备的。我们只做“哈哈”一笑，这是我们拜访壶峰寨的一个小插曲。寺庙是前几年新建的，当天没有香客。寺内除了和尚外还有一个童子，老和尚安排童子烧柴火炒花生给我们吃。寺外有一口泉眼，水很清澈，用手一试有刺骨之感。山上不见其他碑记之类，对于寨、观、寺等无法找到文字记载。老和尚介绍山寨来源的说法大体与老伍同，只是多了些“显灵”之说。下山时，在半山腰天就黑了，幸老伍有先见之明，预先带上了手电，才能夜间行走。笔者因上山时跨陡梯拉伤了脚筋，下坡时双腿无力支撑滑势，只好连滚带爬才得下了山来。这“切肤之痛”使笔者更加理解了当年人们为何要将寨子建在这么陡峭的绝顶之上了。

　　3、天马寨

　　天马寨又叫陈家寨，位于新化西部的西河镇境内的天马山上，地处横阳田凼的东部边缘，与西部边缘的壶峰寨遥相对望，两寨相隔30余里。湖南雪峰水泥集团公司（原西河水泥厂）的采石场就在天马山。附近有陈家山村，天马村等行政村。天马山海拔并不高，但因无斜坡铺垫，而是一峰在平地上突兀而起，又无它山毗连，仅此一峰独立，所以十分醒目。因其山状十分象一匹狂奔的骏马，所以得名“天马山”。天马寨就建在“天马”的腰部放鞍子的地方，四周高，中部低，呈“凹”字型。

　　关于天马山、天马寨的传说，段德美（62岁，干部），周昭炳（62岁，干部），陈华荣（63岁，干部）及许多热心者都介绍过好几种版本，出入较大。但基本一致的有下列一些故事。

　　一是关于天马山由来的传说。

　　当年孙悟空在天庭当御马官“癖马瘟”时，常骑一匹枣红色天马出游，猴马之间建立了感情。孙悟空反出天庭后，枣红马也偷偷下界去花果山寻找孙猴子，不想匆忙之中把“花山”当成了“花果山”。而“花山”在新化县城西的花山村境内。天马直到落了地才知错投了地方，便急急往西奔寻找花果山。一进入横阳田凼，见这儿水草丰美，便贪起嘴来，盘亘数日，才想起要去花果山。正准备走时，玉帝已发现天马私自下凡，便做法将天马定在了横阳田凼，并下了断语：“身在凡间，心在凡间；身灭凡间，魂上天间。”尽管天马被玉帝判了无期徒刑，化作一座马形山定在了人间，但天马“好动”的本性难改，晚上常常出来偷吃附近村民的禾苗、麦子，村民们伤透了脑筋。后来有一位高人为人们出主意：建一个石桩将马栓住，再建一个镇马塔将马压住。于是人们在去东岭的山梁上建了一个实心的石宝塔作为栓马桩，在天马背上建一座实心的石塔作为压马的万均坠。这样一栓一镇，天马真的不能动弹，地方百姓的庄稼无被偷吃之虞了。但是若干年后，作为栓马桩的石宝塔被雷霹去了一半，天马又有了活动的空间。有一天，天马变作一名烂秀才，出了一副对联要当地人对：“天马行空，双蹄踏滑石”。因“天马”、“双蹄”、“滑石”都是当地地名，对起来很难，又内容和语气傲慢，很难找到相应的下联压住它，所以一时还真的无人能对得出。这样，天马更加自信起来，认为脱离禁闭的日子不会太久了。事实上，根据玉帝“身在凡间，心在凡间；身灭凡间，魂上天间”的断语，天马上天的日子也许真的不要多少日子了。因为随着每天隆隆的炮炸声，大小水泥厂的采料场正在大块大块地吞食天马山的“马肉”，也许要不了一百年，天马山就不再存在。到时马魂无处所依，只好回归天庭御马间了。这是后话。

　　二是关于天马寨的战斗故事。

　　天马山上建寨子，最初是作为瞭望塔和烽火台用的。天马山是从东进入横阳田凼的门户，在此建立哨所，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后来慢慢演变成修有坚固防御工事的山寨，其间多次遭强兵围攻，终因山上粮草充足，水源丰富（有9个水井），工事坚固，抵抗顽强而未被攻破。有一年，风调雨顺，横阳田凼内大获丰收。皇兵为了备战，派兵入田凼征粮，当地人实行坚壁清野，拒绝交粮。皇兵太怒，杀人放火，百姓只好逃上天马寨避难。皇兵就将天马寨团团围住，一路强攻，怎奈山险路崎，半山腰突然又云遮雾绕，湮灭了顶峰。而山上丢一个石头下来就能打翻一大片，致使皇兵急攻不下，死伤惨重。皇兵指挥官想：你天马寨仅仅只有巴掌大的一个地方，一时间又聚集了那么多的人员，山上要站的地方都没有了，我围你十天半月，便会水干粮尽，到时不攻自破。于是围而不攻，以逸待劳。不想一连围了七七四十九天，不仅听不到山上的求降声，反而叫阵声一浪高过一浪，而云雾也老是绕在梁上不肯退去。这时皇兵的粮晌反而紧张起来，指挥官开始慌神。一天早上，山上还透过云雾丢下一条数斤重的草鱼来，皇兵捡起一看，草鱼不仅活蹦乱跳，周身还裹着厚厚的新鲜丝草哩！指挥官懊恼极了：被围者食有鱼，围攻者反而闹粮荒了。撤！一声令下，官兵一窝蜂撤了。其实，山上早已粮空，仅剩水缸内最后的一条草鱼了。寨主柯虎只好用了“激将”法这一着棋，官兵果然中计。官兵退去后，寨内群众三呼万岁，马上下山回家埋锅造饭去了。而官兵撤下天马山后往洋溪方向进发，打算到洋溪田凼去征粮。当走到眺石地段时，回首望天马山，只见天开云散，天马山并不高，只是弹丸小山而已，大呼上当，便后队改前队卷土重来。当时天马寨寨门大开，躲难的百姓已走，不多的寨兵已分成两拨：一拨下山运粮，一拨清扫难民留下的垃圾，根本没有想到官兵会杀回马枪，结果被官兵杀了个措手不及。寨门守将王猛与几名守寨门的兵卒奋勇抵抗，终因寡不敌众而全部战死。官兵蜂涌而上，把几十天来的怒火全发泄在刀刃上，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最后，酣斗二百回合而伤痕累累的寨主柯虎无力回天，只好与手下20几个兄弟从舍身崖上齐刷刷地跳将下去，看得刚下山的百姓们心惊肉跳！

　　三是关于天马寨遗址考证

　　天马寨被官兵攻破后焚烧，一直荒废了若干年，后来有信教的人士上山建了宗教场所，一度十分兴旺，山上曾有“九井十八庵”之说。笔者曾七上天马山考证，写出了《天马山“九井十八庵”考证》一文。据笔者考证，天马山上的宗教建筑群属于道教殿宇，始建于明代天启年间，毁于清代的乾隆或嘉庆年间。残存部分最后毁于大跃进时期。现在山上仅剩建筑用的石条，碎瓦，一个石砌焚香炉，四周的石寨墙和石拱的山门。另外还有两口尚可饮用的泉井。

　　4、千家寨

　　千家寨位于新化县洋溪镇小范溪村与新和村之间，山上建有极乐寺。2006年7月中旬，笔者委托吴桂林先生进行了采访。他在小范溪村刘光喜，新和村刘光佑（70岁），刘光明（80岁），邹义桃（女、66岁，极乐寺炊食员）邹中伟（50岁，炉观镇沙井村人，极乐寺勤杂工）的带领下，采访了小范溪村6组的刘声甫老人（82岁），小范溪村2组的刘检发老人（71岁，从千家寨迁居小范溪村50余年）。据二位老人介绍：当年躲王兵（一曰黄兵、皇兵）时，寨子四周的居民纷纷跑到寨顶上的锅凼里去藏身，因千家寨顶部呈一口大锅子形状，锅底有三亩左右的面积，且锅底与四周古木参天，树阴蔽日，藏千数人马都毫不露声色。因为 “锅底”尽管人喊马嘶，山下是绝对听不到任何响动的。加上仅有两条路可上山，且路在陡壁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王兵围困月余毫无进展，但又舍不得退去。寨主杨君文仲与汤君桂魁两郎舅英勇善战，又有法术，他们一面组织山上生产自救，一面设法智退王兵。见王兵久围不退，便向山下丢了一双草鞋，顿时草鞋化做一对金丝鲤鱼。王兵见了，以为山上水草丰富，再围是徒劳，使放弃了攻寨。由于地势的险要和杨君文仲与汤君桂魁的镇定指挥，山上一千户人家得以保全性命，从此，这座山寨就叫“千家寨”。而杨君文仲与汤君桂魁因日夜操劳，疲惫极致，活活被累死了。传说他们二郎舅死后升天去了极乐世界，所以没有留下坟茔墓碑。后人为了纪念他俩，在山上建了“极乐寺”，并奉为地主寨长。

　　据小范溪村刘光喜医生介绍，千家寨顶上不知从何时起设了五个大陶瓷坛，分置在五方的松树下。分别代表东南西北中五行五方，若遇天旱之年，法师便登上千家寨顶设坛施法求雨。哪方天旱，便在哪方坛内取水作法，有求必应，灵验无比。若法师法力不足，则无法在五坛内取到水，因坛中有“红蛇”护卫，甚是稀奇。五坛之所的神验，都归功于杨君文仲与汤君桂魁的相助。可惜五个坛子在大跃进时期被人当做“四旧”砸碎了，现在只剩下部分碎片作为见证。瓷坛旁的古松树也都遭到雷击，都自然干枯了。现在也再无人去求雨了。

　　千家寨上还有一个“千家洞”，洞门高五尺，洞内深不可测，据说是山寨藏兵之所。现在往洞中丢一块石头，轰轰做响，若雷鸣。因洞险柴深，没人敢入内探险。洞外石板上有一串马蹄印，说是当年杨君文仲与汤君桂魁骑马留下的。

　　千家寨极乐寺不知建于何时，无碑文可考，现在仅有一栋残破的庙宇，香客无几。寺内供奉着家主菩萨杨君文仲与汤君桂魁，还有南岳圣帝与金吴二将等神。

　　5、南山寨

　　南山寨位于新化洋溪镇南山寨村境内，距千家寨10公里，因地处洋溪之南，故名。关于王兵围攻南山寨并得以解围的故事情节，被访者们讲述的与“千家寨”的故事大体情节差不多。

　　据南山寨村老支书邹振乾（76岁）、南山寨村老妇联主任曾秋莲（71岁）、南山寨村6组罗桂英（女，76岁）讲述：当年王兵将南山寨团团围住，寨主杨君斗雷率众拼死抵抗，王兵寸步难进，久攻不下。山上粮草告急，又得不到补充，众人十分焦急。杨君斗雷急中生智，脱下一对草鞋扔下山去，草鞋顿时变成一对活蹦乱跳的金丝鲤鱼在地上翻滚。王兵见山上竟有活鱼丢下来“示威”，又气又急，但又奈何不得，只好决定退兵。正在这时，王兵援军赶来，主帅命令非攻下南山寨不可。于是两股王兵又将南山寨围成铁桶，准备于次日发起总攻。新来增援的王兵中有一名副将，在翻看“匪首”名册时发现有一个叫“光兰”的人名，便怀私心说服主帅退兵。原来南山寨有一个叫光兰公的曾常年在外经商，交了许多朋友，还拜了许多把兄弟。有一次遇上打仗，他的商船上躲进一个年轻人来避难，光兰公巧妙地应付开了来船上搜查的人，那人深感救命之恩。后来那青年入伍当兵，在王兵中混到了一个副将。这副将当作为援军赶到南山寨时，在当地“匪首”名册中发现了恩人的名字，便巧妙地说服了主帅退了兵。遗憾的是此副将没有留下姓名，为南山寨的故事留下了一个悬念。

　　南山寨上现有南山寺，据残碑记载，南山寺始建于明代中叶，在清代嘉庆16年，咸丰5年各维修过一次，近年又进行了一次较大规模的复修。可见的最早的一块碑文是嘉庆16年由庠生邹曙所撰的。残文如下：“勒金石志不朽也。余闻诸公言南山灵秀，寔(shi)通境保障。奈钟寺缺落，观者系怀，时思众擎易举，爰募同志，集成重修，新铸捐赀者，碑铭永垂，惟神人洞鉴。今告竣属文。余曰：既如此，复何言”。被访者们异口同声说，碑文中的“神人”指的是寨主杨君斗雷。寺中的主神位上供奉着杨君斗雷圣像，与南岳圣帝同坐一排接受祭祀。为此，访者不解，南山寺是佛教圣地，为何要供奉杨君斗雷这一地方神圣？邹振乾老支书解释说： “当年杨君斗雷带领农民以南山寨为据点，抗击元军，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因此成为南山寨这地方的家主菩萨，凡家庭都立斗雷公于香火坛上的左边正位，与玉皇上帝并排，所以佛家也同样接纳了杨君斗雷”。邹振乾老支书的神龛上的神位也是这么排列的。

　　寺中的《南山寺记》引起了笔者的注意，该碑记是2003年9月立，由邹楚慧撰。其中有一段云：“余尝游南岳，望云诸峰，上祝融而觉其惊险，登天云而眼界顿开，进南山禅院，则发思古之幽情。想当年杨君斗雷率农民义勇，以南山为据点，抗击元军之不朽功勋。……”在这里，作者与邹振乾老支书一样，将杨君斗雷的故事定位为元代。那么，“王兵”应当是元兵了。

　　当地人把杨君斗雷奉为家主菩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认为斗雷公很灵验。邹振乾老人讲了一个活鲜鲜的例子：解放初期，南山寨有三个青年人上山砍柴，当时都只有14、15岁样子，他们到南山禅院内，仿照山下“斗地主”的样子，把斗雷公圣像拖下神龛，用小便淋。刚解开裤子，顿时禅院一片漆黑，三人不知何故。回到家中，其中一人肚子巨痛，当晚便暴死，另一个叫邹德定的不久就疯疯癫癫，再无法治好。只有一个叫王绍平的，因他父母为他悔过，且悔得快，才活到今天。邹振乾的妻子刘素君（72岁）又补充了两个杨君斗雷显圣的故事：在破四旧时，村民问卦斗雷公，想把他送到南山寨洞里去躲一躲，斗雷公不愿去，人们怕毁了圣像，还是坚持去搬圣像，但怎么用劲都抬不起，移不动，灵验如此。后来邹振乾支书借故说南山寨上面有我们几十亩田土要做，做工时躲雨喝茶没有地方，所以禅院就没有拆除了。后来上山做工的人在斗雷公圣像前烧火取暖，搞得烟雾薰天。当时邹振乾支书正在县里开会，晚上斗雷公送去一梦：他的眼睛差点被薰瞎了。邹振乾支书立即回家，了解到原来真有其事，就劝大家不要再到斗雷公圣像前去烧火了。

　　6、维山寨

　　维山寨位于新化县维山乡四都管区境内的维山之上。寨下有青树、四都、黄古、茶园等村落。维山属龙山余脉，所以又叫“余山”，海拔875米，距县城20公里。维山叠嶂为新化古八景之一。维山山寨建在维山之巅，占地百余亩，从现存的寨墙看，全长约二公里，墙体宽二米，墙高五米，是所调查的山寨中气势最宏大的一处山寨。

　　从当地（四都）的一本《玄通雷坛·和梅山坛神》中可知，维山寨的寨长叫杨得秀。“……五道日游夜巡，山中猖兵，上山土地，里域正神，各正得道，俱位神祗，维山得道：仙娘姊妹，寨长杨得秀。”看来还是一位女寨长。据维山山腰黄古村曾有清（60多岁）、吴昌林（60多岁）讲述：当年山民跑到寨子里躲皇兵，皇兵将维山寨死死围住，但久攻不破，只好长久地包围下去，企图断其粮草，困久必自乱。然而，寨主杨得秀智高一筹，想办法从太凌峰的清水塘引来泉水解决吃水问题，并用湿草包鱼从山寨上往下丢。皇兵见状，以为寨上兵精粮足，水草丰富，便弃围而去，使山寨与山民得以保全。为了纪念“丢鱼退兵”这一事件，人们便叫维山为“鱼山”，叫山顶为“鱼山垴”。

　　另据新化《唐氏族谱》载：唐姓在新化的始迁祖叫唐隆道，是元末湖南宝庆路总管。朱元璋的部队从谭州过来攻打宝庆路（“路”是元朝的行政单位，相当于 “府”，宝庆路包括现在的邵阳市全境和娄底市全境）。唐隆道率部拼死抵抗，并从宝庆到新化一线建了几十处山寨固守。如黑田铺寨、老虎岩寨、维山茶园大寨、小寨、黄古老牛寨、午时寨、金栖寨、维山寨、石冲口梅溪唐梅寨、上梅仙姑寨、梅山田寨等。后来这些寨子全被朱元璋一一攻破，唐隆道抗节不屈，被杀。躲在维山山中的唐姓族人数百人亦惨遭杀害，附近百姓将唐姓尸体用禾桶合葬，形成了今天的“唐家万人堆”。

　　二、山寨调查后的思考

　　新化古山寨作为“梅山蛮人”的据点，最初是作为聚居和防御而存在的。后来可能演变成纯军事据点了，再后来退变成了宗教场所。从上述调查来看，新化古山寨有如下的特点和留给我们的思考信息。

　　1、都有退王兵，摆战场的悲壮故事

　　卓望寨的卓旺、卓玛兄妹因收留黄巢义军的义举而触怒了朝庭，遭官兵围剿，在崇山峻岭中摆开了战场。壶峰寨更是多次遭官兵围剿，金法师与银法师兄弟也无力回天。天马寨被官兵围了49天不曾攻破，第50天后杀个回马枪而破了寨子，寨民只好舍身投崖，弹完一曲壮歌。千家寨与南山寨同样遭官兵围剿，幸运的是草鞋变的鲤鱼起了作用，两寨最终未能攻破，但仗还是打得很激烈的，千家寨的杨君文仲与汤君桂魁因此而被活活累死了。维山寨的前期遭官兵围攻，因寨主用活鱼退敌而免遭灭顶之灾，但元末的唐隆道及族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2、大都有用丝草包活鱼，巧计退敌兵的故事

　　天马寨、千家寨、南山寨、维山寨都有“丢鱼退王兵”的故事，唯有小区别的是天马寨与维山寨是用现成的真鱼丢下山去，其他二寨是用草鞋变成的鲤鱼，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古梅山人的智慧。

　　3、山寨上都有英雄，且都留下了姓名

　　在调查过的山寨中，几乎都有守寨英雄人物。如：卓旺、卓玛、金法师、银法师、柯虎、王猛、杨君文仲、汤君桂魁、杨君斗雷、杨得秀、唐隆道等。这些人物大都为了保卫山寨而献身，死后得到了当地人的供奉。有的在庙中接受香火，有的在家中接受祭祀。认为他们在生时可以保护山寨，死后同样能庇佑人畜安全。

　　4、神话与现实相结合，虚实并存

　　在山寨的传说故事中，包含了许多神话色彩。比如，壶峰山与天马山的由来，两处都牵扯到天庭，孙猴子等。尽管有神话，但更多的是现实的信息，古战场的金戈铁马，使我们感觉到他就发生在昨天。

　　5、故事发生的时间比较模糊，可塑性较大

　　在山寨故事中，都把围攻山寨的军队称为“王兵”、“黄兵”、“皇兵”等，但是哪朝哪代的“王兵”无确切的答案。在调查的六个山寨中，除了卓望寨中出现了黄巢，可以推测为唐代末年，南山寨与维山寨有拒元兵的时间概念外，其他山寨无具体时间陈述。根据时间越久远，时间概念就越模糊的一般规律，可以推测出其他山寨发生的故事比前述三个山寨更早。

　　6、故事主要靠口头传播，且流传较广

　　新化古山寨的故事很少有文字记载，都是靠人们一代一代口传下来的，有如《荷马史诗》是口传的历史一样，人们对古梅山的山寨亦靠口传来保留这一非常时期的历史。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口的迁徙流动，这些故事越传越远，越传越广。对于这些故事，在山寨的当地，基本上是人人皆知，随便找一个人就能知其一二。在新化周边地区，在周边省份，许多苗、瑶人都知其故事。特别是关于苗、瑶人的故地“千家洞”，其故事情节与“千家寨”基本一致，都是躲出了一千户人家。加上“千家寨”与“千家洞”也仅一字之差，指的是不是同一个地方呢？况且千家寨上也有个“千家洞”，说它就是苗、瑶人所说的“千家洞”也未尝不可。另外，新化桑梓镇的姜姓、李姓，水车镇的李姓、袁姓，洋溪镇的欧阳姓等，在族谱或口头传说中都有“是从鹅溪大坵千家洞逃出来”的说法，他们与苗、瑶又有什么族源关系呢？对于这些问题可以另行讨论。

　　7、山寨都是以田凼为依托，此为区分“土匪山寨”之关键

　　在调查的六个山寨中，其山寨的山脚都是插在大田垅里的。如卓望寨紧靠坪溪田凼，壶峰寨与天马寨紧依横阳大田凼，千家寨与南山寨毗邻洋溪田凼，维山寨立足于四都田凼。很明显，这些山寨都是依靠这些良田屯粮固守的。与那些占山为王，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土匪山寨”远离人烟处是大大不同的，因此其研究价值也是不同的。当地土居的生活山寨，是他们生活的缩影，是关于族源、信仰、习俗、迁徙、繁衍等重大信息的采集点之一。

　　8、这些山寨大多演变成宗教场所，且主神是守寨英雄

　　调查过的六处山寨，除了卓望寨没有发现有寺院、道观痕迹外，其他五处都曾建过道观或寺庙。其中壶峰寨、千家寨、南山寨三处现在还有寺庙，而这些寺庙的主神往往都是当年为坚守山寨而牺牲的英雄。

　　9、从山寨分布、建庙情况看，当时人们主要生活在新化西部

　　从调查的六处山寨看，有五处在资江以西，只有卓望寨一处在资江之东。可以想见，当时河西的人口要稠密一些，因只有人口多，要保护的地方多才有建寨的必要。不仅如此，河西的五处山寨后来全部为寺院或道观所替代，说明河西人口多，宗教信仰需求较大，才应需求催生了宗教场所。而河东对这种信仰需求量较少，所以卓望寨被毁后再未派上用场，无人去建庙宇了。

　　10、“不与中国通”的古梅山并不是世外桃源，生存环境仍十分残酷

　　从这些古山寨屡遭围攻，几遭攻破的惊心动魄故事看，被人认为 “不与中国通”的古梅山大地同样战火纷飞。朝庭并不是放任“梅山蛮”自生自灭，他们随时都在虎视眈眈着，一有机会，就派“王兵”进犯。所以拒“王兵”是古梅山人的主要任务，而山寨的主要功用也是作为拒“王兵”的据点。从这些故事提供的信息，我们可以知道当年古梅山人的生存环境仍然是十分恶劣的。尽管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古梅山大地不受朝庭辖制，但各个朝代都不会让一个国中之国存在，都必然要想方设法让梅山人腑首称臣的。之所以暂时让梅山人“自治”，仅仅是因一时制服不了剽悍的梅山人而已。

　　新化称“寨”的地方还有很多，说明古梅山人建了较多的山寨。本次调查的仅是六处比较有典型的、有代表性的寨子，要全面展开对山寨的调查，将是一项比较大的工程。但对六处山寨的调查，已得以窥斑见豹，让我们感受到了古梅山人的勇敢、剽悍和智慧。特别是因此洞悉到了反抗压迫的“梅山精神”和别有韵味的“梅山文化”。如同“千家洞”是苗瑶的精神家园一样，梅山古山寨亦是梅山人的精神家园，她将永远珍藏在梅山人的心底。